留白 ,泥土人生

一直很奇怪，身边朋友抱怨日子平淡无聊，喜欢把自己的生活弄得戏剧化，期待时常有惊喜或冲突发生。他们也觉着我沉闷，怎么可以忍受单调重复的生活？其实在日常琐碎中，自得其乐的秘诀很简单：不必把日程安排得密不透风，让人累觉不爱，要时时留出一些缝隙，让心透透气。 平日里陷在写字间埋头做事，但每年都会带团出去走走。离开常规的日子，对自己而言，是一段丰富的留白。 今年的目的地是普吉。有人眼里它平淡无奇，我却觉得处处都可爱。在攀牙湾泛舟，在情人沙滩踩细腻如粉的白沙，在玛雅湾看绿水里游弋的色彩斑斓的小鱼。一切自然的珍宝，千百年来静静呈现，人来人往，它们并不介意。我来过，看过，留在记忆中，亦是完美。真正美的事物都是简单常见的，天空、阳光、海水，千娇百媚的花朵，摇摇曳曳的树枝，在某个时刻与我们相遇，就是幸运。但忙忙碌碌的人们往往视而不见，忽视本能对美的向往，把生活弄得矫揉造作，让自己疲惫不堪。 在普吉SUKKO SPA馆里，听泰式音乐，身边有潺潺流水，不时传来几声咕咕的鸟鸣。我坐在中庭等团友做SPA。通透的中庭很安静，碧绿的蕉叶倒映在水中。只有我一个人，看书，听泉，闻乐声。很多时候，不觉得等待是百无聊赖的苦差。一人独处，不用费心与别人找话题，这种自在的等待时光是轻松惬意的。SPA做了一小时，我突然觉得，这一小时的放空，才是来普吉的真正意义：有一段零碎的时间，可以胡思乱想或专注发呆，可以无所事事的松弛。 在日常居住的城市里，也可以让许多瞬间，只属于自己。喜欢周末随着家人湖边搭帐篷，友友开开心心埋头挖沙，我在一旁埋头翻看接近尾声的书，重温《名利场》，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；喜欢临时起意找个城边的农家乐，喝茶、爬山、听夜间虫鸣一片；喜欢坐在车上，还未抵达目的地的时候，耳边飘过音乐，眼前闪过窗外绿树，看时光飞驰；喜欢夏日周末把友友放进小区泳池，他与小伙伴不亦乐乎地玩水，我在一旁趁闲溜达手机；喜欢坐公车赶赴某个角落与朋友相聚，随着大街小巷的穿梭，一寸一寸感知这个城市的脉络；喜欢电影开场前，捧着奶茶，看身旁来来往往人群擦身而过……这些空档，在我看来都是名正言顺的放空好时光。从惯性奔波的轨道上临时变道，这段光阴的实质是留白。知道自己会回到常规生活，所以不急不躁；知道这段时光稍纵即逝，所以满心珍惜。甚至包括我的闲时写字。不是养家糊口的正业，就是简单的表情达意。最初还尝试写小说，后来发现驾驭不了，写来写去，全是自己的影子，根本无法也无意揣摩别人心理。其实要懂得世故的人，才能看到方方面面的深透，做出像样的小说。像我这样简单迷糊的人，总是觉得怎样的生活都无所谓，都是一种自然形成结果的过程。白天全力以赴，投入社会角色；晚上则卸下装备，让时间留白。没有太多呼朋引伴的夜场要赶，没有太多矫情的应酬要面对，那些宁静的夜晚留给自己。与至亲至爱、与心仪的书本、与向往的电影、与纯粹的自己，彼此陪伴。喜欢这样的生活，清爽得只显露其本色。

说泥土人生，是因为我住在乡村，计量时间的方法，是将种一季庄稼、收一茬粮食，来作为生命的长度。泥土上的庄稼，一季接一茬，一年又一岁，是无穷无尽的。人的生命虽有尽头，但在泥土上耕作着生命的人，一辈接一代，一代连一辈，也是无穷无尽的。人生与土地永远是亲近的，即使你现在没在泥土上劳作，你的吃穿住行，永远是离不开泥土的。人生在世，真的很复杂，与泥土上的万物相处，就要对万物本性有所相知，才会顺事而为，否则就会受阻或碰壁。与泥土上的人相处，就更复杂，因为人眼见的、耳听的、鼻闻的、嘴说的，都归于心想的，思维就生出千奇百怪、千异万种的杂念；其表面与内心、虚假与真实，言语与行为等，此中的是与非、对与错、真理与谬误，想要清楚地甄别开来，不仅让人烦恼，而且真的很难。人生又真没那么复杂，复杂的是人心。相处泥土上的万物，就该善待万物，认识泥土、顺其自然，呵护泥土、返璞归真，自然就会得心应手，事半功倍。人生也很简单，待人处事，相诚向善，不亢不卑，换位思考，懂得珍惜、知足、感恩，生命就拥有了光彩。所以说：心简单了，一切都会简单。人有童真，小时候饿了就要吃，痛了就会哭，就这么简单；长大了，知道的多，体验的多，想的就多，口与心不一，就复杂起来了。再看，人们穷的时候简单，富裕了就复杂，原因是“饭饱生余事”；再为啥智者简单，小人复杂，这就是“以小人之心，度君子之腹”的现象。简单也好，复杂也罢，人生最后终究归入泥土。若在传统的清明、七月半、腊月三十晚上，可清楚感知，或亲身经历，人们在祭祷逝者的日子里，那些不同形式的追思，或简单表达，或复杂心态，都是由衷的怀念、祭奠、忏悔、祈祷……此时的言行，无一不是真情、真心、真意……逝者入泥土，人生全部放下，一切皆为空，最后也将化成泥土。此时，生者思索逝者，记忆逝者的人生，也会深究自己人生之旅，皆会照样归入泥土，这是人生无法改变的结局！以上所说，应证着泥土人生。人生的过程真就这样，种瓜得瓜，种豆得豆，种什么长什么，就那么简单。然而不同的泥土，不同的种子，什么泥土该种什么，什么种子该种哪样的泥土，都得有个选择。这样才会种瓜得到像样的瓜，否则种豆就会得不到豆，还会种什么不长什么，也就有那么复杂。佛家说，四大皆空，人生如泥，生命是泥土做的，泥土才是生命的娘家。佛言还说：泥土是上帝，是泥土给了人的生命、灵魂和呼吸。没有泥土，就没有人类生存的依托。也许这就是警示，把人生记在泥土上，就像我们运用文字，对泥土充满生命的回顾。比如我生活过的乡村，整天都与泥土交往，翻土、碎土、点种、锄草、施肥、收割，再翻土……这样循环往回，没有离开过泥土。于是就思索到，是泥土生出我和庄稼的，这庄稼是泥土给我的生命，我又是泥土给庄稼的生命。从这，我又联想到整个乡村的农人，农人与庄稼就是这么默契厮守着生命的延续。于是，不管黑土黄土，也不论春播还是夏种，泥土都先放松健壮身子，让一切有生命的植物、动物，在自己怀里蠕动、成长。人一生，能活多少年，长命百岁的有多少，活精彩的人又有多少。其实，活得平淡、简单、开心，才是活得有水准、有滋味的人生，因为这就像泥土一样，没那么多胡思乱想的焦虑，没那些争强好胜的伤疼，没那样攀比嫉妒的烦恼，没那种偏执复杂的不安。人生应该脚踏实地，在泥土上一步一步前行，心态自然，与邻为善，待人接物，友好诚信，在日常生活中寻找美好，在青山绿水中享有乐趣。人生如泥土，泥土孕生命，我们敬畏泥土，我们敬畏人生。